青丘界之十二金人第十六回：奇冤钩沉叹伶仃（2）

二位仙师立刻施展神通，一苇大师展开袈裟，使用“佛衣凌虚”之法载上了印空，徐庶变化纸鹤，载上小柔，崔绍上了飞剑，五个人风驰电掣一般，半个多时辰就回到了洛东村，等潜入定阳观后堂，东方刚现鱼肚白，大部分道人还在熟睡，只有定阳道人赵燕南的房间里已经亮起了灯光。

众人进了屋，果然赵燕南正坐在床上，神色焦急地等着大家。昨晚崔绍三人不辞而别，赵燕南已经觉得心中不安，奈何身上有伤不能下地，只好秉烛不眠，等待徐庶和崔绍的消息。

见到大家平安归来，赵燕南吊着的一颗心才放下。等听崔绍将捣毁灵宝观的经过讲述一番，赵燕南紧张的手心中湿漉漉的满是汗水。连忙将小柔和印空喊到身边察看伤势，连连夸奖道：“你们真是了不起，师父老迈无用了，报仇还要靠徒弟和后辈。”

徐庶笑眯眯地让三个孩子坐下，对赵燕南说：“老友啊，自古英雄出少年，我们的本领传授给他们，就是要他们关键的时候冲得出来，顶得上去。你是不知道，崔绍出息了，他有勇有谋，不但设计将太清妖道打伤，自己还以一敌二，将妖道的徒弟或擒或杀，你我像他这个年龄的时候，可有这么大的本事，我看也就是你的父亲子龙将军，或可压他一头。”崔绍连连摆手道：“我这是运气好，更是得到印空师兄和小柔的大力帮助，否则就凭我一个人，估计灵宝观的门都摸不着。”

印空惭愧道：“崔绍你也太谦虚了，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大家。先是埋伏的时候没能毙了妖道太清，放虎归山。后来又打不过那个怨灵，白马寺的脸都被我丢尽了。”

徐庶拍了拍他的肩膀，道：“何必妄自菲薄，你们三个人大闹灵宝观，已经逼得太清妖道动用了最后的法术。这怨灵可大有来头，乃是世祖武皇帝的第二任皇后，她有皇后尊号，得天地灵气加持，即便身死，诸般正道的法术难加于其身。再加上衍道宗使用了大魔天的魔灵培植之法，借助她的执念，用魔化弓箭加持。凭你们的功力，既无法伤她，也不熟悉她使用的魔器，一时失手情有可原。若论真实本领，你们皆在她之上。”

赵燕南恍然大悟：“这就是了，怪不得我上次到了灵宝观，远远看去除了妖氛重重，还夹杂着几分王气。我原以为灵宝观是皇家供奉，所以才有王气缭绕。现在看来，恐怕还是因为观里有这么一个怨灵的缘故。唉，徐先生，你说太清真君这个妖道为什么要造一个铁棺材来禁锢这个怨灵？还有那道古怪的经幡又是什么魔物？”

一苇大师插言道：“我看这经幡上的魔花非同小可，很像魔王波旬之花。”徐庶一听来了兴趣，忙请一苇大师说下去，一苇大师喝了一口茶，沉思道：“白马寺本来就是西来大德以白马驮经传法所建，自从建寺以来，来往神州传法的天竺僧众借助河西古道来到洛阳的，多要到白马寺来讲经说法。我还做小沙弥的时候，曾经听一位胡僧讲经，他说在西域途径敦煌时，曾经见到过一种奇花，从他描述和绘画的形状看，就是徐先生说的玄青曼陀罗花。但是这位来自天竺的大师曾说，这是魔王之花，当年魔王波旬就曾经想用这种花操控妖兽变幻成美女来迷惑佛陀，被佛陀识破，并用金刚神通将来犯的妖花和怪兽都变成了香醇迷人的茉莉花，将魔王波旬气跑。当时我还年幼，这位胡僧见我听得认真，反复告诫我如果以后见到此花，一定要远远避开，否则若被它的香气迷惑，就会落入地狱万劫不复。”

徐庶点头表示赞同：“听绍儿讲述，这个经幡可以触发小灵门送来妖兽，看来大魔天也有一套通灵法术，不在昊天诸位老祖神通之下，很可能就是师父说过的魔灵通道。可惜这经幡已经被太清在最后时刻毁掉了，其中的秘密已经不可推演。我看解开谜团的最后希望，就在这个贵为皇后的怨灵身上了。”

赵燕南道：“徐先生，你可有办法逼她开口？”

徐庶摆了摆手，小心道：“眼下还说不得，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了。老友，你这观里有没有密室？这件事事关重大，不能轻易示人。”

赵燕南点头道：“有，我在十多年前翻新定阳观的时候，特地在厨房的地窖后面挖了两间密室，还用三清法器镇守了风水流通的门户，十分安全。”

徐庶知道赵燕南身为白羽卫的卫主，为了隐藏身份和组织的秘密，必定建有密室。众人商议了一番，决定等到晚上再行秘事。于是众人分头小心安排，崔绍和小柔先回洛东村稳住父亲崔节，赵燕南派出火工道人老刘和二弟子竹风偷偷前往金镛城打探风声，徐庶才明白这两人其实都是跟随赵燕南的白羽卫。一苇大师则装作带着徒弟造访定阳观，他是赵燕南的至交，定阳观的常客，因此诸位观中道士没有起丝毫疑心。

当天晚上定更以后，崔绍带着小柔偷偷溜出家，重新到定阳观后院与大家聚会。到了观中，听说竹风师兄将老刘留在金镛城附近继续探风，自己连夜赶回定阳观报告：经过初步访查，灵宝观大火已经扑灭，观中道人大多散去，金镛城已经戒严，正在阖城大索纵火的刺客。根据城门贴出的告示，说明皇帝震怒，严令清剿袭击灵宝观的伏牛山山贼。崔绍听了，和印空相视一笑，明白那假山洞中的洪必成和董必川已经获救，肯定正在向官兵交代自己是如何被伏牛山贼寇袭击的。

徐庶见定阳观和白马寺的行藏均未败露，也便放下心来。赵燕南遣走了竹风，带着大家悄悄来到密室。崔绍拜师多年，也还不知道定阳观还有密室，心情既激动又好奇。等进了密室，见两个房间并不逼仄，里面不但摆有香案灵位，甚至在内间中还储存有粮食和兵甲，看来赵燕南谋划已久，生怕暴露行藏遭人围剿，在这定阳观中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。

赵燕南净手焚香，先供奉案几上的几块灵牌。崔绍定睛一看，只见居中一块供奉的是蜀汉先主昭烈皇帝刘备，旁边左手边供奉的是蜀汉丞相武乡侯诸葛亮，右手边供奉的是蜀汉五虎大将之一顺平侯赵云赵子龙。赵燕南拜祭完后，徐庶第二个上香，他口中念念有词，眼中闪动着晶莹的泪花。

等众人拜祭完毕，徐庶取出腰间的酒葫芦，先用符纸封住了密室的门户，布好了一个天雷地火阵，然后念动法诀，将葫芦口打开，众人只见白光一闪，怨灵杨芷已经现身。此时的杨芷，恭敬地将那副“锥心离魂”魔弓箭献给徐庶，跪倒在地，诚恳道：“感谢诸位的不杀之恩，各位恩公有什么吩咐，贱妾绝不敢辞。”

徐庶体谅一苇大师和赵燕南都是出家人的身份，不便问话，便拉过座位，坐到杨芷面前，正色道：“杨芷，我知道你是前世祖武皇帝的第二任皇后，当朝皇帝的亲生母后是你堂姐。我来问你，既然是如此显贵的身份，为何要投身邪教衍道宗，修炼魔功、魔术？你可对得起武皇帝的在天之灵？”

杨芷跪伏在地，泪流不止，道：“恩公在上，容妾身分辨一二。当年因为父亲被贾南风构陷眼看就要遭殃，妾身救父心切，乱了方寸，请托内宫的钱总管帮忙与宫外联络。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，竟然有人模仿我的笔记，在绢帛上写下了‘救太傅者有赏’的字样，用弓箭射出宫外。贾南风心狠手辣，在诛灭了杨氏满门后，当即将这封伪书公之于众，宣称我与父亲一起意图谋反，以皇帝的名义幽禁了我，并指示手下的鹰犬上书请求将我废为庶人。”

徐庶叹道：“皇帝虽然不是你的亲生儿子，但我素有耳闻，当年你的堂姐杨艳皇后，就是怕这个皇子受到其他嫔妃的戕害，才力荐武皇帝由你接掌后宫。你成为第二任皇后以后，也忠于姐姐临终前的托付，始终将皇子视为己出。那司马衷虽然智计不足，但为人颇为宽厚和念旧，你罢为庶人已经十分悲惨，为何还要发到金镛城冷宫里受虐待致死？”

杨芷摇头为晋惠帝分辨道：“不，不不，皇儿对我很好，就是因为念旧，才在我杨氏满门三族被夷灭的时候，还下诏保全了我母亲高都君的性命，让荀将军将我们母女俩送到永宁宫居住，皇儿对我是有情有义。全都是贾南风那个贱人从中使坏，她，她恨我恨到了骨子里，断断不容我活下来。”

说到贾南风，杨芷突然激动起来，眼睛又慢慢泛起了猩红的血色。徐庶一张手，掌心对准了她的头顶，一道清气笼罩在百会穴上，片刻后，杨芷的神情又恢复了正常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。

徐庶继续发问：“那么你后来迁居金镛城到底是什么原因？”杨芷停止了哭泣，失神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徐庶的脚尖，缓缓道：“贾南风的祖父是曹魏前朝的豫州刺史贾逵，父亲贾充贵为武帝朝的太宰，她比皇儿大两岁，虽然面貌丑陋，脾气不好，我看在她照顾皇儿生活起居的分上，从来也没有刁难过她。贾南风为了独宠，将皇儿牢牢把在手心里。偏生自己的肚皮不争气，诞下的都是公主，一个儿子也没生下来。她凶悍善妒，有一次，见皇儿宠幸的其他嫔妃怀了孕，竟然用卫士的长戟击打这名嫔妃的腹部，导致麟儿流产。为了这件事，武皇帝大怒，将她囚禁在金镛城准备废了她。是我考虑到若是处置了她，也显得皇儿失德，怕撼动了太子的地位。便私下相求叔父杨珧从中斡旋奔走，后来我为了让她早日回到皇儿身边，施展苦肉计，将她从金镛城唤来，当面严厉斥责一番，消了武皇帝的气，这才保住了她太子妃的尊位。”

崔绍听到这里，满脸不屑地插言道：“我说杨皇后，这就是你太蠢了。子曰：君子坦荡荡，小人长戚戚。你自己觉得是大公无私，暗中帮助了她，妖后可未必如你这般心性。等她大权在握，还不要加倍的报复你？”

杨芷愣愣地看了看崔绍，点头道：“这位小兄弟真是好见识，果然如你所说。贾南风当时唯唯诺诺，其实心里恨透了我，恐怕在她心里，还以为是我在武皇帝面前说了她的坏话，才导致被打入金镛城冷宫的。她的报复心极强，所以看我杨家倒了台，便想尽办法也要把我送进金镛城，以雪当年之耻。”

小柔心地善良，听到这里，对杨芷产生了深深的同情。青丘界五灵神族深谙通灵术，小柔按照青丘秘法，取了一点水果制成祀品送到杨芷面前，杨芷自从在金镛城被活活饿死后，又饱受太清真君衍道宗法术的折磨，何曾有人这样关心、照顾过自己？她迟疑半晌，才用发抖的双手接过祀品，享用后精神大为振作，笑着向小柔点头致谢后，继续讲述道：“贾南风唆使大臣有司上奏，说我父亲在陛下治丧期间，安插党羽、图谋篡逆，阴谋败露后，拥兵造反，我在宫中箭射帛书邀集将士助逆，应当治以重罪。我皇儿念及和我的感情，犹豫不决。贾南风火上添油，又搬请下邳王司马晃上书，要贬去我的皇后封号。”

众人听到贾南风下手如此狠毒，都义愤填膺。一苇大师口诵佛号，不忍道：“以怨报德，以幼欺长，没想到这个妇人心肠如此歹毒。”崔绍怒道：“这种祸国殃民的妖妇别让我见到她，否则我也把她装到那个铁棺材里去，活埋了她。”

杨芷感激地看着众人，接着诉说着伤心的往事：“各有司心地最为歹毒，他们为了说服皇儿，先以退为进，请皇儿先祭告宗庙，褫夺我的封号，至于我被废以后的供养，声称皇帝贵为天子，可以再做决定。我那个痴儿，从小懦弱没有主意，最易受骗上当。他一听可以保留我的供养，又见群臣舆论汹汹，也就最终同意了。没想到一招走错，满盘皆输，我的封号一被褫夺，更大的灾祸接踵而至。”

“父亲被杀，我已经万念俱灰，唯一的念想就是保住母亲的性命，后半生哪怕是青灯黄卷、粗茶淡饭，只要母女俩能朝夕相处，就是福气了。没想到有司得寸进尺，接着提出，既然我已经不再是皇后身份的，不能再居住在皇城永宁宫，而应该贬出洛阳，迁居金镛城。我母高都君庞氏夫人，因太傅作乱，理应处死。原来因为我是太后的身份，方才予以保全，如今我为庶人，离开洛阳，那么母亲大人就应该交给廷尉定罪论处。”

印空听到这里，叹道：“祸不及父母尊长，有司们如此论罪定罚，明显是为了讨好贾南风，可见朝廷立身不正。难道皇帝陛下就能纵容这些官僚如此胡作非为吗？”

杨芷哭道：“皇儿心疼我，一开始坚决不肯，希望有司能够改变想法，让母亲大人和我一起到金镛城度过余生。那狠毒的贾南风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凶残的面孔，她咆哮后宫，在皇儿面前大哭大闹，甚至以死相逼，皇儿平日就惧怕她，禁不住她这一哭二闹的手段，终于躲起来不再干预此事。但我那皇儿还是爱护我的，他托心腹人给我报信，让我在母亲临刑前亲自去求那贱人。行刑那天，我披发赤足抱着母亲不肯撒手，老天爷也知道我的冤屈，天降大雨，电闪雷鸣。贾南风藏在宫楼里监斩，我什么也不顾了，冲到她的殿外，赌咒发誓，不惜断发立誓、上表称妾，以头抢地，只求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，能保全母亲的性命，以后我给她当牛做马也在所不惜。”

小柔也是从小失去了母亲，见杨芷哭得伤心，一边上前安慰她，一边陪着掉下了伤心的泪水。杨芷心中往事涌来，悲痛欲绝道：“贾南风不为所动，隐身退走。有司立刻行刑，我和母亲从此天人永隔。我哭昏了过去，被送回了金镛城。接着几天，由于伤心过度，茶饭不思。有人进宫想禀告皇儿，被贾南风拦住，她冷冷道：朝廷的粮食，就是喂给猪狗，也不该让这种谋逆之人糟蹋了。接着就命令遣散了冷宫所有的侍从，停止所有饭食供给。其实她杀了我的母亲，对这个世间我已经不再留恋，她停不停供给，我都不会再吃她一口饭食。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等我再次醒来，就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
徐庶听到这里，长叹道：“原来你是自己绝食身亡，既然已经离魂，就该早日往生，为何变成了怨灵？”

杨芷恨道：“我还有三件大事未了，不能这样往生。”

徐庶感到奇怪，问道：“人死如灯灭，一切因缘都该看破了，还会有何大事难了？”

杨芷施礼道：“第一件事，是我担心贾南风欺辱我的皇儿，因此上我每天都要回到皇宫去查看一番，若是发现那个贱人有不轨的行为，就在梦里吓唬她，告诉她我要将她的丑事告诉先帝，让她不许放肆胡为；第二件事，我父母俱是尸首分离，惨遭横死，变成了孤魂野鬼，我在世间游荡，也想着能否再见到他们；第三件事，是先帝托付我的一件大事，因为贾南风突然发难，我死之前没来得及将此事完整说给当今太子知晓。我怕以后见了先帝受到斥责，所以就滞留世间，反复托梦去和谢淑媛相见。可惜我这个傻妹妹也是个懦弱的性子，梦里说的话她总是记不太清楚，真是让我又气又急。”

徐庶听了心里一动，装作不在意问道：“谢淑媛？哪个谢淑媛？莫非是当今太子的生母？”